感觉南浦

□刁小东

　　一个人一辈子，对几个地方是最有感觉的，一个是故乡，因为那里有他无忧的童年；一个是大学，因那里有他朦胧的恋爱；一个是年轻时工作过的地方，因为那里留下他奋斗的汗水。

　　南浦是我工作过十六年的地方。村口的那间学校，已经撤并了，如今已芳草过墙，偶尔路过，一种陌生的熟悉油然而生。想起九二那年，我还小，不是年龄，而是心智，一个心智还停留在单纯、生活阅历还停留在肤浅的大学毕业生，被分配到顺德，再被分到均安，再再被分到南浦的中学。那天，坐上一个摩的，沿着山路一直走，越走心里越荒凉，路边的鱼塘、塘边的猪圈告诉我，这里是农村。莫不是被拐卖了吧？终于到了学校门口，一看，我的天啊，前面一座山，后面一座山，山上新坟旧墓累累，赫然冲击着我的脑神经，我真不想下摩的了，想立刻调头就走。

　　但还是下了，从此便扎了根，一扎十六年。十六个春夏秋冬，既在鸟的啾啾鸣叫中开始一天的生活，也在每晚仿似与鬼同眠的日子中挣扎，痛苦夹杂着惬意，无奈混合着快乐，哭哭笑笑、高高低低、弯弯曲曲，交织成了自己杂色斑驳的青年时代，正是在南浦的那个生活，我学会了成熟，学会了思考，学会了欣赏，学会了发现。

　　南浦有几个地方，最值得我怀念。学校后面是一座山，某天的傍晚，我独自爬上山顶，往下远眺，让我为之一震，绝美的景致：一块块的鱼塘，在夕阳中平滑如镜，仿佛是天上的仙女摊开了自己所有的镜子，在映照自己的仙衣靓影，那散落在鱼塘边的座座房子，是仙女们撒下的小豆豆么？远处的西江河，仿佛是从夕阳中汩汩流泻而下，如带般缓缓东流，那在带上晃动的船影，是李白诗中的孤帆远影吧？从这个角度看南浦，那是一个宁静的村庄，不见袅袅炊烟，能听见鱼塘上增氧机甩出白亮亮的水声，能看见农民在扬手抛洒鱼料，仿佛也能听见鱼儿哗哗抢食的声响。小艇在小河涌上瓜棚下一闪一闪飘过，那是村民晚归的身影。好一幅江南水乡的画卷！让我想起了故乡，故乡不是水乡，但站在村口的山顶上与此刻相同的视角望老家，山脚下一溜儿黛瓦白墙，房前一块一块金黄的水田，与此刻所见的南浦水乡，那景致、那感觉是一样的，故乡虽在远方，却已直把他乡作故乡！

　　那时的南浦，没有街道，只有巷子，最让我怀恋的，是那石板路。每个男人心中，都可能有戴望舒诗里的“雨巷情结”，“撑着油纸伞/独自彷徨在悠长、悠长/又寂寥的雨巷/我希望逢着/一个丁香一样地/结着愁怨的姑娘”，这诗中的情景，你们能碰得上么？一辈子能碰上一回么？那是不易碰上的，但在南浦那条狭长弯曲的巷子里，我却曾生起同样的情调。某个雨天，小雨的时候吧，撑着伞，穿过南浦那条石板路的巷子，去家访一个学生。走着不急不徐的步子，两旁的老房子，房檐下汇流成串的雨帘，与地上的石板连成了一线。那时那刻，不会有丁香一样的姑娘，但我的心情却是出奇地好，仿佛进入了诗里的雨巷。檐里的老屋门口，有卖菜的阿婆，招呼着生意，梳起的发髻，素色的乌衣，那就是画中的一景，毫不逊于撑着油纸伞静默地飘过雨巷的那个情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