帕斯瓜里斯(pasguales)餐馆,是一间意大利风味的餐馆,位于悉尼市区百老汇大道西边的港湾街(bay street),离我读书的学校不远。经朋友介绍,从1990年末到1993年初,我一直在该餐馆打工。相比起学校而言,餐馆更像是一所真正的学校,在那既可以提高语言会话能力,又可赚钱,并感受中西方文化的差异。打工的这段经历,是一段沉重的记忆、感悟的课堂,也是我一生的财富。
1990年末的某一天,我正式上工。当我推开餐馆红色的侧门,心里忐忑不安,担忧自己能否胜任这项工作。这份工的职位英文叫kitchen hand,直译为厨房手,中文意思是帮厨。在正式上工前,我是做了准备的。介绍这份工的朋友,已事先将工作任务和流程作了说明。任务不算复杂,问题是要一下子记住几十种菜名和佐料、酱汁,很不容易。于是事先把有关名词用中英文抄在一张纸上,以备万一。
餐馆是百年老店了,建筑风格厚实沉重,外墙深红色。可能原来是小酒店的格局,现在只做酒吧和餐馆生意。大堂是一个酒吧,穿过走廊就是餐厅,后面还有一个露天大后院,可容纳近百人就餐。厨房由相邻的两部分组成,上层是加工区,负责煮食出菜,下层是备料区,负责配料、洗涤,后面还有一个库房。我的工作位置,自然是备料区,工作包括做沙拉、冷盘、盆饰和洗涤,任务繁重。
我把带去的白纸钉在挂单的木板上,绑起围裙,就开始第一天的工作。从第一张菜单进来,我就进入紧张状态,手疾眼快脚步勤,象一个高速的陀螺。从十一点半到一点半是最为紧张繁忙的时候,时间就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。第一天工作总体是适应的,基本跟上这种快节奏。不足是有些菜名不熟悉,还有与主厨的配合有问题。原来我除了做好备料工作,还有配合上层的需要,送这送那,有时情急之下,张冠李戴。放工后他们对我的评价是,工作积极,但没有经验,听不清主厨要什么。第一天总算过关了,之后就好办了。以我当时的年纪、文化和语言基础,一周之内就基本熟悉了工作要求。
但这是初步的,更复杂的还在后面。意大利菜与法国菜都是欧陆菜的代表,菜色丰富,程序复杂。进餐一般是先来生菜沙拉,然后是切得很薄的意大利香肠片或者事先做好的海鲜为头盆,之后才是肉扒或鱼块为主菜,然后是各种意大利面条或者蒜蓉烤面包片为主食,当然还有雪糕或蛋糕为甜品,以及相伴的咖啡或奶茶。一顿饭吃下来,十几个菜色,要花费一两个小时。这样的吃法和热量,使很多澳洲人腰圆膀宽,体重超标。
其实,应付工作流程不算难,难点在于掌握各种备料制作的工艺手法,这是做过厨房的人才知道的秘密。比如沙拉酱的制作一点不简单。意大利沙拉酱的制作难点,在于一边搅拌一边加入橄榄油,如果处理不当,各种配料就会散开,前功尽弃。另外,我还掌握了海鲜冷盘的制作,这个菜还成为餐馆的招牌菜。
任何一个组织和机构,复杂的不是工作本身,而是人际关系,尤其是权力斗争引起的离合聚散。我的第一任大厨是一个英国人,名字叫杰拉德(jetrade),一个较为常见的名字,尤其是他们喜欢简称,叫他为杰。有一次一位顾客问我“杰”在哪里,我把他领到大厨面前。其实他是想找厕所(gents),结果我闹了个笑话。杰是个性情中人,长了个半秃头,看起来40开外,实际上他才28岁,蓄一道俏皮的小胡子,脚步迅捷,声如洪钟,每每听到他在上面吆喝,我都要打起精神。杰做事简单直接,不留情面。但粗中有细,彼此尊重。工闲时他到餐厅做奶茶,常常帮我捎上一杯。有一次有人来见工,杰跟他谈完后悄悄跟我说,你至少可以做六个月。他常常跟那些女服务员打成一片,有一次他喝醉了酒,被那些姑娘们剪掉了小胡子,往日威武的杰看起来憨气十足。但是杰象很多英国人一样,大胆而自私,有时他在家里开party,却在餐馆订很多的生蚝海鲜,然后偷偷从后门送到自己的车上。
不久,背运的杰被炒了,原因是餐馆的经理,有黑珍珠之称的penny被炒了,而新经理kate一来,就先把杰炒了。大厨杰就这样不声不响的走了,而我就因此变成老员工了。
新来的经理kate mashar是一个典型的英国美女,个子高挑,一头金发,只是面部比较瘦削。Kate有点小聪明,刚来时扮作女服务员到厨房忙里忙外,我们都没有留意。可她毕竟是生手,笨手笨脚,不是打烂盆子,就是把牛油打成一盘牛油水,弄得我要常常帮她。后来员工会议上宣布她是经理,我们都大吃一惊。
Kate其实还是一个姑娘,比我还小两岁,经验不足却意气用事。把杰炒掉后,餐馆开始陷入混乱,手忙脚乱的kate先是找了个远在乌龙岗的朋友顶档,后来居然找了个年过四十名叫约瑟芬的中国女人当大厨。这个女人曾远嫁印度,生了个混血儿,后来两母子辗转来到澳洲。她已完全不懂汉字,但还能讲些广东话。因为同是中国人,所以彼此很融洽。但时间久了,大家都知道她的工作能力不能适应餐馆的要求,做的菜色也不地道,因此客人大量流失。Kate不得不再换人。这样,第三任大厨tony出场了。
Tony是一个老实和蔼的正宗意大利人,来自意大利萨丁岛,语言不多,沉着稳重,是那种未开口先摊手的典型意大利人。我和他相处得非常友好,几乎无话不谈。后来,他还带了一个名叫parl的上海仔来帮手。这样,餐馆才稳定下来。
Kate对我是另眼相看的,把我当朋友看待。很多事情问我的意见,把最好的班给我做,还邀请我到她家做客,一起到悉尼港划独木舟等。她是那么多人中,唯一能打破种族和文化隔阂和我交往的非中国人。她又是个勇敢却又粗心的人,有一次澳洲国庆,找不到人挂国旗,她气冲冲的叫上我,一起攀梯子上屋顶挂起国旗。不过后来对面街有人打电话来,说我们把国旗挂反了。
后来,kate也走了,由一个名叫莫丽的意大利姑娘接任经理。澳洲的打工文化就是这样,一年左右就跳槽。我在餐馆的两年内,换了三任经理,三任大厨。那些女服务员更像是一群鱼,来去无踪。也许对她们而言,打工只是赚点钱而已,没有什么专业忠诚可言。至今还记得名字的有德国裔的danniel、jenny ,英国裔的 Sophia、pammala、jane,意大利裔的nina ,还有瑞典美女ammerly等。几十年后,还记得她们上班时那种无忧无虑,象一群喜鹊,整天叽叽喳喳,说个不停。
Kate走后,还有与我联系,甚至我回国后,她还带着男友来中国看我,在佛山住了几天,然后就渺无音讯了。
2008年我再到澳洲时,也曾经回过餐馆看看。十几年后,餐馆变化不大,厨房缩小了。见到一群忙碌而陌生的厨师,说我十几年前在这工作过,他们都流露出惊讶的眼神。真是景物依旧,而故人不见。
Pasguales餐馆,是我年轻时闯荡世界的一个驿站,是我一生中极为珍贵的课堂。种种难以忘怀的经历,令我学会珍惜,包括珍惜每一个机会,每一分血汗钱,每一个来自别人的关心。因为这些东西,并不是你理应得到的;而人的成功,是需要经过艰辛努力,需要脚踏实地去奋斗才能获得的;也只有在这种环境中,才会对一个异国和外族人民有着真实而深刻的了解,同样,也令我感到无论身在何处,都要挺起腰杆,做一个堂堂的中国人。
餐馆门口就是那条港湾路,这是一条向上延伸的路。这条路上,我走过自己人生的轨迹,也找到自己走向成功的方向。
(作者系乐从镇党委委员 镇文联主席)
(编辑:小仪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