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刁小东
豸浦:不杀鸭不吃鸭
在均安豸浦,有一个很特别的习俗,那就是全村人都不吃鸭子,村里的市场也不卖鸭子。这个奇怪的风俗,源自豸浦村祖上的一个传说:北宋时期,有位叫康公的名将,有一次打仗失利,被敌兵追赶至均安豸浦村一带。由于康公走的是泥泞小路,路上留下脚印,敌人循着脚印追杀过来,眼看就要被追上,幸亏有一群鸭子经过将脚印踏去,敌兵无从寻找,康公才得以逃脱。康公视鸭子为救命恩人,并且告诫后人:不杀鸭不吃鸭,视鸭子为神物。就是这样一个祖训,一直延续至今。据说,间或也有破诫的,偷吃了鸭肉,但轻则肚子痛,重则诸事不顺。而今,这一习俗已经成为豸浦村的一种传统,一个自觉遵守的习惯,不管老人还是小孩,也不管男人还是外嫁的女人,不管是在村里还是搬去了别的地方,都自觉遵守着这一祖训。
外人可能觉得不可思议,这已经相当于把鸭子当成了自己的精神图腾了。这是豸浦村人对一句祖训的坚守,这份坚守,是美丽的,在世人没什么不敢吃、没什么不敢做的今天,在诚信日渐缺失、感恩逐渐消亡的今天,这份坚守,无疑令人可敬可畏!
自梳女:坚守着一份对亲情的责任
在均安沙头,有一个小屋子叫冰玉堂,这是一曾经被人明里暗里鄙夷过的地方,因为建这屋和曾住在这屋里的人,是一群很特别的女人。当年,这些女人大多年方十八,却要离乡背井,到南洋去,在异国他乡干最苦最累最脏甚至最贱的活,挣钱省钱,然后把所挣的大部分钱物寄回均安,给父母,给兄弟,给亲戚,年复一年,日复一日。那时家里凡有这种女人的家庭,在那个艰难的岁月里,过的日子都比别家要好。盼着这个姐姐或妹子寄钱寄物回来,或者回来省亲,能吃上穿上用上她们寄回的东西,成了许多家庭或许多人的美好回忆。
然而,她们在异国他乡过的是怎样的生活,没有多少人去深究,她们一生的时光——不仅仅是青春,包括少年,青年,中年,甚至老年的时光,都是耗在了为人洗洗刷刷的日子里;她们非不想嫁,而是不能嫁,那种枕着爱人臂弯入梦、在家相夫教子的日子,于她们,只能是梦。
忽然有一天,她们发现自己已龙钟老态,举目身边,却没有一个亲人,更没有老公儿女,于是她们收拾一生所挣所攒下的“身家”,回到了均安。这群特别的老女人,心性特别脆弱,父母早已老去,兄弟亲侄虽然受恩良多,但也并不是老后可托之人,于是她们自发建起了这座小屋,取名“冰清玉洁”。一群命运相同的老姑婆,在此相濡以沫,互相慰藉,在日暮中老去。
我想,她们的一生,是一个悲剧。鲁迅先生说: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了给人看。这句话放在这群女人的身上,是再恰当不过了。她们是美丽的,她们勤劳至极,节俭至极,她们更爱亲至极,把一生所挣的钱大都用在了照顾父母兄弟子侄身上。这也是一份坚守,她们并非要坚守冰清玉洁,而是以一个柔弱的双肩,坚守着一份对亲情的责任。她们对亲情的坚守,是美好的,但这份坚守,是残酷的,足令世人一声长叹;这份坚守,对物欲横流、兄刀弟剑者,令人汗颜!
西园诗社:对一种文化与文明的坚守
在均安仓门,有一个很特别的组织,叫“西园诗社”,说它特别,是因为这个诗社的成员,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,是加在一起已经上千岁的农民,诗社里,最年长的曾是九十有余,最年轻的也是六十有加。更特别的是,他们不是写什么咸水歌打油诗梨花体之类,而是地地道道的古典诗词,这些在大多数人心目中是阳春白雪、要杜甫李白苏轼之类才能玩的东西,却被一群农民玩得头头是道。诗社的社长叫泰叔,年近八十了,一个瘦小的老头儿,却还耳聪目明,诗性依然。每年的中秋节,泰叔都会搞一个赏月诗会。是日夜,众诗友如约前来,简单的果品茶点,诗联词和便开始。有诗友先吟一首《踏莎行.檀岛步月》,词云:
如洗晴空,隐闻涛啸。椰林四野蛩歌调。群星掩面怯争辉,婵娟广袖霓裳俏。
浪迹萍踪,骤临檀岛。情牵异国年华老。烦嚣故土染风尘,他邦月照缘偏好。
此时,泰叔沉吟一会,即步原韵赋词一首:
鼓乐齐鸣,讴歌吟啸,和谐赤县升平调。月圆人寿庆佳期,山欢水笑繁花俏。
更胜春宵,疑登琼岛,良辰莫负催君老。年年此夕集鸿儒,陈王尚愧辞章好。
写毕,众诗友或琢或磨,你一首我一阙,或即景吟哦,或歌盛世之华章,或抒闲坐窗帷听蛙调之幽情。时有佳句吟出,便得诗友赞叹之声,一时之间,厅里洋溢着浓浓的诗情词意,完全忘却了他们已是一班七八上百高龄的老人,只记得他们是一班喜欢在五言七绝中优游徘徊的诗人,那情那景,仿佛李杜再世、苏黄来访。直至月上中天,人们才陆续散去,相约来年,再展诗兴,再酬诗心。此时,泰叔一一送他们出门,回到厅里,才觉微有倦意,也不收拾,怀揣诗情,伴月而眠。
外人难以想象,一群农民,为什么能够几十年来坚持写古诗词这种最纯粹也最中国的中国文化。我想,他们也是一种坚守,是对一种文化与文明的坚守,正是这种坚守,才使我们的文化在犁耕铧种之间而能生生不息,使泥土也有了厚重的诗情词韵。
写出以上三个均安故事,让我多了一份沉重。寻找均安的故事并不难,因为均安的每村每巷,都有故事,让人耳熟能详者也甚多。然而,故事背后的意蕴,能寻找挖掘者又几何呢?能读懂者又几何呢?对着那一个个沉甸甸的故事,我们或许只是一笑置之,或者漠然置之,甚至鄙夷置之。这也许不怪我们,在当今国人集体肤浅的年代,游览名山大川,我们也只是照一张相而已;学习诸子百家,我们也只是戏说水煮歪批而已;面对五千年文明,我们也只是看到厚黑而已……何况一个小小的均安,一个康公的故事,一群苦命的女人,几个喜欢写古诗词的老农民,他们的故事,又怎么难打动你我?
可是,在夜深人静的时候,在筋疲力困的时候,在途迷心茫的时候,想起这些身边的人和事,我便想到了坚守,他们对信念的坚守,对亲情的坚守,对文化的坚守,便觉得这些故事特别生动,这些人特别可敬,这些诗特别美丽!
(本文首次刊发于《顺德视角》2011年第五期总第83期第35—36页)
(编辑:柱子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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