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些年，我经历的想方设法要读书的日子……

原标题：危台高垒夜阅书

■关键

　　我曾在夜间爬上临时堆砌的高台上读书，读一本由人手一笔一划抄写的奇书。

　　那时候找书读难，找照明材料更难。凭户口薄一家一月配给半斤数两“火水”（煤油），别说夜间阅读，就连晚饭照明也难维持。

　　为了解决灯油火蜡，我绞尽脑汁。我曾往灯盏里注水，使残油浮起好继续看书。可是往往看得正酣，如豆的“火水灯”骤然熄灭了，黑暗倏地把一切掩埋，令人好不懊丧。这显然是治标不治本的笨主意。

　　有一天，我路过一家工厂，看见厂门口旁边一架发电机正在轰隆隆运转，地上落下一摊柴油。我灵机一动，找来一把脏棉纱团在柴油上吸饱，拿回家后分开油纱，缠绕在一根根竹枝上，就成了简易小型火把。这火把火焰足，亮度高，只是烟头劲，经常把脸熏得像“包黑子”。这还不打紧，要命的是容易引发“火烛”。

　　有一晚，我贪图享受，居然将火把插在床边躺着看书。不料看到半途却睡去了，迷糊间一阵烟熏火燎的疼痛让我惊醒过来。原来不觉中火把燃着蚊账一角，烧掉我左眉毛。要是再睡沉点，我大可变“烧猪”不说，还连带“冚家铲”！

　　打后，家父见我用火把就骂：车，考状员咩！是不是把家烧清光才安乐？之后我就不敢用火把了。

　　圩上有间华天宝制药厂，时不时有废蜡丸壳当垃圾倒掉。这是上好的照明用品。我捡过几次，用旧墨盒制成烛台，光明持久且安全性较好。可惜把握不准药厂倒废料的时间，执拾的孩子又多。唉，好景不常在。此乃生活的规律。

　　后来，物质文明的代表——电灯终于飞入寻常百姓家。当时电表计费未普及，好像是以电灯枚数和瓦数收费的。我家父——“葛朗台”为了节省，只用一枚15火（瓦）的，且高悬在厅堂接近天花顶上，美其名曰：高灯远照。但是再膻也是羊肉，电灯到底比“火水灯”强。

　　一天傍晚，风雨飘摇。一个书友顶风冒雨跑来，解开上衣纽扣，从腋下抽出本用发黄旧报纸包严实的书递给我。他语气严厉，再三叮嘱，明朝天见亮他就来取，死人兼冧屋都无情讲！

　　什么书，紧过阎王索命？我纳闷地问。

　　《基度山恩仇记》书友说。他取过我交换的《蓝登传》消失在雨幕中了。

　　啊！《基度山恩仇记》！这，可是我仰慕渴望久矣的恩物，跟前几年杨丽娟追捧刘德华有过之而无不及。我手不听使唤，抖抖索索好容易才把报纸撕揭掉。咦！怎么是个笔记本？我大失所望，上当受骗挨蒙的感觉一古脑儿漾上心头。翻开本子我迅速浏览两页，还好，虽是手抄本，但字里行间却是原汁原味的小说风格。这才打消我追踪出击讨说法的念头。

　　这“书”是当是时常见的枣红色布面封皮，像《广州音字典》般大小，稍薄的笔记本；用蓝黑墨水书写的蝇头蜂脑小字，整齐、娟秀、有劲，像是闺中尤物的手迹。

　　平日在高悬空中的灯下读正规书刊尚勉强。当晚电压特别不足，灯色像柠檬，昏黄朦胧，一切如坠雾里云中。如何阅读这蝇头蜂脑小字呢？我一时陷入苦恼之中。忽然，我心生一计——筑台子。就如玩杂技，我先把饭桌挪到灯下，再在桌上垒把椅子，椅子上又垫张小凳子，然后爬上去，小心翼翼坐好。嗨，好一个高台夜读，比古时候囊萤映雪，凿壁偷光的读书人不知强多少倍。

　　翻开“《基度山恩仇记》”，我立马被高潮迭起，紧张刺激的故事掐住喉咙的感觉：少年得志的唐泰斯（即后来的基度山伯爵）远航归来，与美丽的梅尔苔丝姑娘举行订婚仪式上，受一伙小人诬陷，被宪兵带走并关进伊夫堡阴森的地牢。唐泰斯在地牢中遇到了掘通地道和他相见的法里亚神甫；在牢中神甫把唐泰斯造就成一个知识渊博，无所不能的奇人，并且 让他得到了基度山小岛上宝藏的秘密所在。然后，在一个黑夜唐泰斯设计装死人逃了出去……故事到此戛然而止，也是说笔记本纸页到尽头了！

　　整夜，我几乎是屏息凝神读完“全书”。掩卷暇思，主人公引人入胜的遭遇和日后发展的未知数固然撩拨得我心痒难耐，也是被这位虔诚的抄写者所震撼（《基度山恩仇记》一百多万字啊！）。这洋洋洒洒一笔记本，怕有八九万字吧？居然无一处涂改，无一处错漏，仿佛一气呵成，借用机器完成似的。浅而易见，抄写者花了如许多精力，如许多心血，最终凝结两个字“痴迷”！我想，一个对书痴迷臻至登峰造极，五体投地的人死后火化，骨灰肯定有舍利子。

　　当时，我最大的心愿是尽快读上《基度山恩仇记》全本，认识认识这位伟大的抄写者。

　　天露出鱼肚白，太阳还来不及抖出霞光，街门却“咚咚咚”地被擂得山响。是书友索“命”来了。我答应一声，一脚踏空，几乎从危台上倒栽下来。我忘了自己在危台上整整端坐了一夜。

　　此后，我一直无缘再读《基度山恩仇记》手抄本下册，更无缘与抄写者谋面。念天地之悠悠唯有肃然起敬！

　　编辑：黄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