怀剑父

 
　　是五十余年的往事了，我仍在广州读书的时候，这是抗日胜利的第二年，我随清代翰林桂南屏太史学书法诗文，陈树人恩师自上海归来，由桂太史之介，拜树人先生学画，因桂陈是姻家。树老从不收徒，这是他说国难当前，未能为个人的志愿，所以抗战胜利后希望在广州东山区设春光画院课徒为生以终晚年，可惜始愿未成便归道山。桂治镛教授是桂南屏太史孙，亦是陈树人先生外孙，曾撰文记其事。 

　　记得在广州畔溪酒家，我举行拜陈树人先生为师的宴会上，关山月，赵少昂，杨善深等数十位艺术好友参加宴会，席间树人老师讲了几句意义深刻的话，说学习艺术的人，一定要尊师重道，饮水思源。语气中，对剑父先生的春睡画院的学生组织“再造社”稍有微词。所谓“再造”，觉得所学要“再造”便是对老师不敬。陈夫人大力赞扬剑父先生的创作，折衷中西弘扬新的中国画。这些话，我旅居国外数十年，还是记在心头，一个艺术家，首先要有淡泊明志的精神，才能从事笔墨间。 

　　写到这里，往事历历在目。晚年的剑老眼目失明，只能书画二三笔花草，先父常设宴于酒楼茶榭，我便担任接送，用人力三轮车，车内老人家无所不谈，十分风趣，当时但愿车行慢些，听他多讲故事增乐趣。 

　　老先生住的是一间古老旧屋，有木闸天窗，喜欢闭门作画，我约好几个同学，爬上天窗上，看他怎样作画。天窗是开的，一片阳光自窗隙射进屋内，剑老蘸墨挥毫，他还没有发觉天窗外的几个小子正在偷师呢。后来，在海外有剑父先生的作品，总予我藏订，不必看画，只看签名的“父”字一点，因为晚年的剑老，这蒙查查的一小点，便是真迹了。 

　　当时我编了一册艺刊，请他题上墨宝“琴趣”，至今仍在书斋里，内子名子琴，前年，在美国去世，琴趣思怀不已。年前，我自国外归来，设农舍于故乡，读书绘画以颐养天年，喜见春光画院之重建，抖笔书数行以记所知。